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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画展览:砚边随想录

时间:2021-09-12 09:45:24 来源:

砚边随想录

○画之浑厚与清秀,论者多指画之表象而言。若龚半干、黄宾虹之画,浑厚也,若文征明、渐江之画,清秀也。实则凡好画均厚而不浊,清而不薄,其意皆厚。盖厚,其意有二,一为意境,二为笔墨。画家品格高尚,学养深厚,无论用墨之浓淡,亦无论巨制或小品,均无厚也。倘就笔墨而言,欲厚重,一需笔力,二需黑白对比,三需适度积墨。倘以为愈墨愈厚,误矣。须知积墨过度,非但不厚,反倒腻耳。

○作山水画虚实最为紧要。虚实处理得当,画则所韵生动,可观可赏。虚实有二种,一为空间虚实,近实远虚是也,另为艺术虚实,画家主观之安排也。若徒存前者,则画面只剩远中近三个层次,犹似舞台布景耳。虚亦有两法:白虚与黑虚。烟岚云气为白虚,模糊之墨块为黑虚。余常于近景用黑虚,亦别有意味。

○大、清、厚、蕴,余追求之境界也。大者,大器也,堂堂正正浩然之气也,具言之,整体感强也;清者,清新也,能涤尘俗者也,具言之,清丽典雅之格调也;厚者,浑厚也,深厚也,具言之,体积感、重量感足也;蕴者,蕴籍也,意境也,气韵也,能启人深思也,具言之,丘壑曲折,云烟缥缈,虚处佳也。四者有机结合,诚非易事,乃余毕生所控求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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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家心中,应常储精品意识,效宋人作画,毫无草率之迹,动笔即求精,画艺可日进。反之,信笔涂抹,养成陋习,则艺难精矣。故画家出手之作品,无论展出、或赠或售,均须慎重,于人于已,皆有利也。

○关于个人风格,余之观点有四:其一,画家必须有风格,方能别于他人,立足于当时。人人皆有面貌,却非人人皆具风格。风格乃画家创造艺术美之最高形态,须有强烈个性化之艺术语言,其形象性、情感性、典型性、理想一均臻上乘。其二,风格不可速成,不可强装,亦非怪异。风格须于长期期探索中自然形成,所谓水到渠成是也,至此方能得到社会承认。其三,风格形成过早,易为盛名所累,阻碍进步,画家须保持头脑清醒,勿蹈仲永覆辙。其四,风格既成,然不可成习气,须不断完善,不断变化。毕加索一生画风几变,余最钦佩。

○余偏爱宋画,北宋画尤甚。每读董源、巨然、范宽、李成、郭熙及李唐之画,均爱不释手,品味再三,常不知时间之流逝。去岁访台,于台北故宫博物院得见一批宋画原作,令余激动不已!余以为宋画可学之处颇多,其一,画面气象高古恬静,庄重肃穆,可窥宋人作画时平和,沉浸艺事,目不旁鹜,此种静气,最为难得。其二,气势博大,构图雄奇,令人直有“一览众山小”之浩叹;其三,丘壑深邃,变化多端,“可观、可游、可居”,引人入胜;其四,倚重物理、物情、物态,一树一石,一舟一桥,一人一物,尽在情理之中,非写生不能达到此境地。其五,精心制作,一丝不苟,笔法豪放,墨色鲜活。宋画之精妙处多矣!宋四家之外,尚有众多知名及不知名者,亦高手也。如传为南宋赵伯驹所作之《江山秋色图》,堪称珍品。此幅青绿山水,构思之巧妙,技艺之精湛,令人叹为观止!其峋岩绝涧,深潭浅滩,飞瀑溪流,布设巧妙;寺、楼、亭、塔、道、舍、舟、桥,错落有致,具有极强之生活气息,观者百看不厌。余作寻丈大幅,于此得益匪浅。

○习画者必善悟,更须用勤,悟可能理,勤可得法,二者缺一不可。勤乃勤看、勤思、勤练也,故有条件者,须常备一画案,笔、墨、纸色置其上,稍一得闲,即可命笔,常年笔耕,必有所得,所谓"妙手偶得之"者,即非勤不悟也。有得,则存于心,日积月累,则可成气侯矣。若兴来时方陈案铺纸,每于就绪后兴趣已索然矣,焉能得佳作乎?

○余之座右铭:“精进不懈,顺其自然” 。此二句甚合辩证法。一则治学需精进,不懒惰;二则既不可急功近利,亦不可灰心丧气,凡事顺其自然,如此,方能宠辱不惊,泰然处之。

○作画须去霸悍气,方显平和。黄宾翁云,作画须似老僧补衲,不急不慢,笔力方能入纸。“力可杠鼎”,非言表面张力,实指内力也。若剑拔弩张,虽表面有力扫千军之势,细审却无含蓄浑厚之气。自古大家之作,看似毫不经意,实则绵里藏针也。此等功夫,非三五年可以达到者。

○欲去甜俗,首在养性。读好书,交贤友,慎思善悟,清心寡欲,品格自高。此非易事,然却必须。其次于作画时亦多注意,用笔之力度与松动,用墨之多渴,造型之多方,烘染之适度,笔笔见痕,多“写”意,少“做”意,自然多书卷气而去作家气矣。

○音乐与绘画有共同之处,即韵律也。余曾深有体验:一日,余作“洞庭秋月”图,为添雅兴,播放“二泉映月”二胡曲,边听边画,笔走曲和,心畅神怡,至为惬意。曲毕,改放“的士高”乐曲,强烈而刺激之节奏与平静恬淡之秋月意境相距天壤,意致无法下笔。由是深感画之节秦韵律与音乐何等密切。故余作画时,用笔之徐疾、轻重、节奏,多有讲究,意在求其韵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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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自然无处不美,无时不美,然各人视美之角度却大异。如黄山之美,诸多旅游者争观“猪八戒背媳妇”,“仙人踩高跷”,“仙人晒靴”等等景观,乐道津津。而山水画家所乐道者并不在此,在乎其博大气势,险绝之丘壑,多姿之松石,浩瀚之云海参。前者用眼观,后者用心看;前者着眼于形,后者着眼于神。画家由眼前之景,进而领悟造化之神,将造化与心源碰撞,产生灵感,产生意境,然后以笔墨形式表达于缣素,与读者共享。故“江山如画”,画乃艺术,必高于自然也。

○作画诀窍,只在对比与和谐,即矛盾之对立统一也。诸如虚实、疏密、黑白、枯湿、正侧、长短、方圆、大小、轻重、动静等等,无一不是对比。对比手法运用愈多,画面愈丰富,故作画中须时时存想。然对比尚须统一,不统一则尽可能乱生硬。余尝以道家太极图喻之:太极图分阴阳两极,对比极为强烈,然而终归统一于无极(大圆)即宇宙之中,天地万物,莫不同理,作画亦然。

○临画可意临、对临、默临。每于动笔之前,须仔细读临本,体味作者用心,了解规矩法度,揣摩线条及笔墨,即为意临。之后,对临或默临,加深印象。临画不必每幅遍临,可取其最精彩处临之,一树一石,飞瀑流泉均可。此选临法,既可省时,又有实效。待临至较熟程度,再临整幅,则可事半功倍矣。

○山水画中之烟云,即为白虚,其大小、形状、位置、连接均审慎。在落笔前设想大概,于行笔中有意留出,方可烟云满纸、虚实得宜。画烟云先画周围物体,墨愈画愈淡,直至烟云边缘。须笔笔见痕,方显“写”味,尤忌做作。待墨干,再着色烘染。亦可待墨干后,喷湿纸,再多次烘染。此法易得湿润缥缈效果,然不见笔痕,烘染稍过,便见俗耳。

○古人创造披麻、斧劈、折带诸多皴法,乃中国山水画之优秀传统,当学习继承之。然而时代前进,皴法亦需随之而变;应赋皴法以生命,令其为表达意境与笔墨情趣服务,不必拘于陈法。如湘西之山,土石相间,单种皴法已难表现,其突兀石山,可以斧劈、折带出之,其相连之土山,可以披麻、雨点为之,既挺拔峻峭,又丰茂湿润。余亦常以拖泥带水法写之,边勾边皴边染,笔随心转,痛快淋漓,只求效果,不计皴之名目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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