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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谈狄更斯小说的艺术风格「狄更斯的底层叙述」

时间:2023-01-19 17:01:03 来源:装子随感

大家好,试谈狄更斯小说的艺术风格「狄更斯的底层叙述」很多人还不知道,现在让我们一起来看看吧!

我认为,查尔斯·狄更斯是十九世纪最伟大的小说家,他的著作充满了真正的基督精神,过去给人类带来了幸福,今后仍将继续带来幸福。

——托尔斯泰《致詹姆斯·莱伊》


哈罗德·布鲁姆、托尔斯泰等人都曾断言狄更斯是十九世纪最伟大的小说家,当然,这背后肯定是有巨大争议的,十九世纪是个伟大小说家集中涌现的时期,包括巴尔扎克、雨果、福楼拜、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都有大批的支持者。我个人只想对读过的作者们都有尽可能准确的认识和评价。无论如何,如布鲁姆所言,想要否定狄更斯的崇高地位就如要否定莎士比亚一样困难。

就国内对狄更斯的研究而言,我个人认为是很不充分的,国内读者最为熟悉的作品大概都是《雾都孤儿》和《双城记》,它们均只能说是最富有作者个人特色的作品之一,但就文学性而言却不是他最有造诣的;其次为人熟悉的《大卫·科波菲尔》虽然也被狄更斯本人、托尔斯泰和毛姆等作家认为是其最好的作品,但真正称得上他最有造诣又同时是最具个人色彩、描写面最有广度、思想最深刻且最有批判性的似当属《荒凉山庄》(布鲁姆、卡夫卡、切斯特顿、埃德蒙·威尔逊、纳博科夫、T.S.艾略特、萧伯纳等都认为这是狄更斯最重要的作品,至少是之一),其次是一系列后期作品:《艰难时世》、《小杜丽》、《远大前程》、《我们共同的朋友》,而除了《远大前程》,国内对这些后期作品以及前期的重要作品《匹克威克外传》的研究量都远远不及《雾都孤儿》和《双城记》。

部分读者认为狄更斯的作品有过于通俗而缺乏深度、人物塑造扁平而浮夸滑稽等问题,这也正是批评家们一直以来所激烈争论的,我对此是站在支持狄更斯的一方的。

狄更斯确实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那种从灵魂的洁白叩问出污浊再从那污浊中叩问出洁白的思想家,且他的作品少有阅读障碍而老少咸宜,但因此而说狄更斯的作品不值一读,就如同在说《论语》、白居易的诗、莎士比亚的戏剧不值一读一样荒谬,而认为狄更斯没有深度的读者往往也是难以从后者中领会到其深刻之处的群体;造成这样的误解,是由于这部分读者一是只片面注意到作品的真理内涵,而忽视了与审美更加直接相关的实在内涵,更忽视了作品真理内涵与实在内涵统一、形势与内容统一在美学上的意义;二是在真理内涵方面也只片面地注意到作者思想内涵解读上的难易度,而不是正真关注其传递的价值。

狄更斯的思想主张正如中国传统的思想家一样源于细致的观察与心灵的领悟,而不是抽象的逻辑演绎,这是获取与表现方式上的直接而绝非价值上的浅薄。部分读者读惯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卡夫卡、福克纳、艾略特或博尔赫斯那样高深玄奥的作品,尤其受现代主义的影响,看不上浅显易懂的作品,但如果这些读者真的有细心翻阅前面提及的几位天才的文论的话,按理应该不难发现他们有多么推崇狄更斯,他的思想观念虽直白地提出,运用的却是极富艺术表现力的方式,深刻影响了那些真正富于天才眼光的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痴》受《匹克威克外传》启发,而卡夫卡的《审判》及《城堡》与艾略特的《荒原》则受《荒凉山庄》启发,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卡夫卡等人均视狄更斯为导师。

狄更斯是运用象征与隐喻的天才。这在《荒凉山庄》中有最集中的体现,浓雾象征着难解的黑暗力量笼罩着故事中那个阴惨的世界,浓雾的中心是黑暗力量的集结地大法官庭,从大法官庭回收的堆积如山的旧文件被陈积于废纸收购店,而其店及酗酒的老板克鲁克既是吃人社会的面貌的一角又作为对大法官庭黑暗面的隐喻,出入大法官庭疯疯癫癫的老小姐弗莱德及她众多锁在笼中的小鸟也是如此;同时,大堆的废纸与垃圾又是酒鬼克鲁克精神外显的象征,笼中的小鸟则是老小姐的象征,整个大法官庭又是所有受害人的精神象征,而所有这些大法官庭的受害人又是整个吃人社会的悲剧缩影,浓雾无孔不入,就像贪念与执著等人性弱点腐蚀着每一个人;后面酒鬼过度喝酒自燃、废纸收购店火灾又暗示着大法官庭的官司终有以毁灭性的方式结束的一日,执迷不悟渴求马拉松官司利益的人终有一日幻想破灭,身心俱焚。

在《双城记》中,有一段对木桌上的烛光的描写,火光映照在木桌面上,如同真正的光明被埋于地下,暗含着老名医马奈特被“活埋”于巴士底狱十八年的隐秘,同时又映射着无数受压迫的人在黑暗现实下的失语;马奈特出狱后仍然自囚于室内补鞋,阴暗的房间、代表着对自由的渴望的鞋子同时作为老人心中的牢狱、精神创伤的隐喻和情感外显,而狄更斯大概也同时揉入了自己童年时期被迫在鞋坊没有尊严与自由地在人前展示刷鞋技艺和得不到同情的伤痛;另一个场景中,葡萄酒桶从车上滚落砸破,路人在泥地上争相扑食,一个底层人物蘸着红色的酒在墙上写上了英文的“血”字,一语成谶,满地都是的“血”酒既是被压迫者长久以来被榨取的血,也是革命者们即将要从施压者身上吸回的血以及他们为革命而要付出的血;德伐日太太乐此不疲地将要报复的人的名单编织进织物,就如同死神将断头台下的亡魂一个个写进生死簿上。狂热的革命者们将路灯当做绞架把要处死的人吊死,正意味着在他们眼中,复仇与流血就是他们奔向自由之路的照明灯。

狄更斯的小说就是如此,在象征之上又有一重乃至多重的象征,隐喻之上又有一重乃至多重的隐喻,往往互为表里,整部小说就像由无数意象珠联璧合而成的诗,联系紧密而毫无堆砌之感。就像卡夫卡所说的,狄更斯这种绝妙的匀称在作家与画家中都相当罕见。我认为在这种表现手法上能与之相当的应数曹雪芹,狄更斯和曹雪芹都喜欢通过人物名字的谐音来赋予人物某种寓意,狄更斯那些作为小说象征的人物就像《红楼梦》里的贾雨村、甄士隐等,连同人物本身也作为整部小说的部分寓意而活动。(值得一提的是,其创造的个别人物的名字还反过来被收录到了英语词典,代表这一类人的性格特征,比如《大卫》中的乐天派米考伯。)狄更斯的鞋、织物、笼中鸟于人物的象征正如曹雪芹的玉、所葬之花对贾宝玉和林黛玉的象征。

狄更斯最为读者津津乐道又同时最受诟病的是他那些漫画式的人物。部分读者以狄更斯的人物几乎都属于一句话可以概括其特征的扁型人物而对其不屑一顾,然而,开创圆型人物和扁型人物说法的福斯特却恰恰以狄更斯作为扁型人物的代表对其赞赏有加肯定其扁型人物所具有的深度,扁型人物在福斯特的学说中并无贬义,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中也有大量的扁型人物,关键在于如何将扁型人物运用得恰到好处。

艾略特说,狄更斯的人物都是诗意的人物,就如但丁和莎士比亚的人物。狄更斯确实没有创作过像福斯塔夫(莎士比亚《亨利四世》和《温莎的风骚娘们儿》中的角色)、安东尼(莎士比亚《裘力斯·恺撒》和《安东尼与克里奥佩特拉》中的角色)和哈姆雷特那样多面的角色,但狄更斯的人物却并非真的一成不变,而是会在适逢之时发生转变,就像《雾都孤儿》里自甘流落风尘的南希却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天良未泯,宁死也要阻止情人比尔行凶,《尼古拉斯·尼克尔贝》里仁爱的尼克尔贝在斯迈克被绑起来挨打时抢过校长的鞭子对后者一顿毒打,《大卫·科波菲尔》中乖巧的小大卫在面对继父谋德斯通的残酷规训时狠咬他的手,风趣而在人前显得正派的斯蒂福思在遇到艾米莉后引诱其私奔,《圣诞颂歌》中的守财奴马利在梦幻历程后从吝啬变为慷慨,《远大前程》中郝薇香小姐在疼爱的养女离开她之时醒悟而对匹普从刻薄到同情,《双城记》中的马奈特在与女儿露丝重逢后从麻木、畏怯转变为勇敢且临危不乱,卡顿在拯救露丝的丈夫达内尔时从浪荡子变为敢于挑战整个世界的英雄。这些转变,就像《安东尼与克里奥佩特拉》中原本狡诈的野心家安东尼在陷入热恋后变得昏庸和丧失斗志一样,展现着人物旺盛的生命力,使人物达到了高度的艺术内在的真实。狄更斯为人物的变化保留了充分的想象空间,而在主要个性上令人印象深刻,富于舞台表现力,这是与莎士比亚的神似之处。

狄更斯外形夸张的人物和富有舞台感的场景刻画恰恰是其不拘一格的体现,且人物言行也与其外形巧妙地相称,继而又与舞台化的场景相称,茨威格称狄更斯是画家型的作家不无道理,这些富于画面表现力的描绘不仅影响了其他作家,还跨界影响了绘画和电影行业,梵高称毕生的目标都是要借自己的画笔将狄更斯和其他敬佩的画家笔下的生活表现出来,奥斯卡获奖名导演比利·怀尔德的《日落大道》多处显现出受《远大前程》的影响......狄更斯《雾都孤儿》中的孤儿院、《老古玩店》中的古玩店、《小杜丽》中的伤心园、《远大前程》中郝薇香的宅子和《我们共同的朋友》中的泰晤士河等舞台就像爱伦坡的厄舍府一样耐人寻味,像曹雪芹的大观园一样有着群像的缩影。

狄更斯没有塑造过荷马史诗《伊利亚特》中的阿喀琉斯和赫克托尔或者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中的拿破仑或库图佐夫那般的刚性的英雄,但他所塑造的基督式的不顾及个人利害、心怀天下的人物却可以称为柔性的英雄,匹普、尼克尔贝、卡顿......都是如此,就如《红楼梦》里敢于违逆封建世俗价值观、愿意为女子眼泪流干而死的贾宝玉一样,是侍者式的柔性英雄。当然,也像堂吉诃德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白痴》里的梅诗金公爵,有着圣愚式的意味。荷马史诗里对抗的双方是希腊与特洛伊,《战争与和平》里对抗的是法国与俄国,而狄更斯与曹雪芹小说里对抗的双方是人道的力量与践踏人的力量,其斗争性丝毫不下于描绘战争的史诗作品,甚至要更加强烈;托尔斯泰在作品里多处表现出“勿抗恶”和顺从天命的消极思想,相比之下,狄更斯面对不正义的斗争态度要更彻底。很多读者对《双城记》中卡顿的赴死感到难以置信,认为他对露丝的爱是卑微的,自甘作为达内尔的替身是可怜的,这正是对狄更斯所持的人道精神彻底的错解,他们没有注意到卡顿由始至终都不是在以一种渴望占有的功利的方式来爱着露丝,就像一位画家在灰色的生活中无意中看到了令他重燃信念的画作一样,他不需要占有这幅画,仅仅是这幅画完好无损地存在就可以给他力量,他对露丝的爱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爱情,而是上升到了对美的领会,正如柏拉图对理念的领会,他的战斗是人性美与丑的战斗,正如苏格拉底的赴死一样壮美,这种基督精神超越国界、民族和阶层。

狄更斯的正面人物并非只是作为崇高理念的代言人,他们有的确实在故事中充当着天使般善的代表,有的则具有古怪的个性,像从神话中来到这个世界,但看起来又像你我一样寻常亲近,尤其有着对你我这样的人不一般的同理心,不但使这些人物能显得融为一体、相得益彰,还能不空洞并保持张力。部分人物的令人捧腹之处就像卓别林的电影一样引人入胜,是一种幽默智慧的体现,也是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的体现。欣赏这些形象刻画脱离常道的人物,就像欣赏莫内和梵高的印象派绘画一样令人神往。有的读者容易犯的一个先入为主的错误是先将狄更斯纳入到了现实主义,之后便全然用一般现实主义的评判标准来衡量狄更斯,丝毫不考虑其浪漫主义的一面,这样做便无异于拿一般学院对素描的要求来衡量梵高。

狄更斯也洞察到了人性必然的弱点。在《荒凉山庄》中,约翰·贾迪斯预见到了理查德耗尽心血追求贾迪斯案所涉巨额遗产必将失败,但他在个人劝阻无果后并没有继续坚持,而是选择了沉默与和解,而婀达等人直到理查德病入膏肓之际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为时已晚;约翰·贾迪斯这个老好人对待斯金波这个大小孩更是不加劝教还乐于为其一直提供资助,也是间接害死流浪儿乔的多米诺骨牌之一。《大卫》中的斯蒂福思在家中受到母亲与有过暧昧关系的女佣的溺爱,她们尽管知道其性格中暴戾与自私的一面却没有作正确的引导,而敬爱他的大卫同样对他性格上的弱点认识不足,直至悲剧发生后陷入悲痛之中。好人对不公现象司空见惯或选择性沉默,使恶人得以推波助澜或任不幸之人得不到引导而促使悲剧发生,这种人性弱点存在于所有人身上,就像害死安娜·卡列尼娜(托尔斯泰同名小说主人公)、苔丝(哈代同名小说主人公)和林黛玉的并不是个别的坏人,也有爱她们的人,全员皆凶手。这正是狄更斯对人性认识的深刻性。

应当承认,狄更斯对最美好的那些女性人物的塑造稍显单一,他没有塑造出像鲍西娅(莎士比亚《威尼斯商人》的女主人公)那样多智而在爱情上敢于用手段夺过主导权的角色;莎士比亚在《第十二夜》中让薇奥拉借助奥西诺公爵所爱的奥丽维娅的名义和男儿身份既小心翼翼又大胆地对奥西诺表达自己心声;曹雪芹通过让林黛玉、薛宝钗和李纨等人组织到一起写诗,从而彰显她们各自不同的风格与才情;相比之下,狄更斯在塑造最美好的女性人物的方式上就显得缺乏手段。不过,狄更斯还是塑造过一些很成功的美好女性形象,《我们共同的朋友》中,没有受过正规教育、看起来柔弱的丽齐碍于社会地位从不幻想能与身份高贵的尤金相爱,但她还是大胆地吐露了心声,当尤金遇到危险时却勇敢地抛下所有顾虑,在河中将他救起并以女子之躯把他扛到了安全之地。这样的出身寒微而高贵、柔弱而果敢的女性形象,并不比鲍西娅逊色。

狄更斯对那些有着或多或少的性格缺陷的女性人物塑造得相当有力,燃烧着复仇之火的德伐日太太、执拗地常年穿着婚纱等待不可能到来的新郎的郝薇香以及善良但脾气古怪偏执的姨婆特洛伍德小姐(《大卫》中的角色)都个性鲜明而富有感染力,完全可以媲美莎士比亚的女性角色。在对孩童的塑造上,狄更斯的奥利弗、小耐尔和小大卫等也丝毫不逊色于马克·吐温的汤姆和高尔基的阿廖沙。

狄更斯作品前期偏轻松诙谐,后期偏悲沉严肃乃至阴郁神秘。然而尽管他的风格如此多变,尽管他没有像巴尔扎克那样将《人间喜剧》中近百部小说中的人物串联到一起,却如切斯特顿所言,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匹克威克在冒险的路上偶遇到狄更斯其他各部小说里的人物的情景。狄更斯的作品自成体系,灵活多变却不显得散乱,达到了高度的内在统一。在广度上,后期作品的描写范围不断扩大。狄更斯小说描写过的主题包括冒险、流浪、节庆、亲情、友谊、婚恋、成长教育、法律纠纷、历史变革乃至侦探和鬼魅等等,描写对象从劳苦大众、一般市民到富商贵族,超出一般阶层视野。除小说外,还有散文、游记、书信、演讲稿、少量诗歌乃至英国史专著等作品。他的影响范围不单限于艺术,在其通过演讲等方式宣传发动下,英国的孤儿院、济贫院和工厂得以整顿,本已被人淡忘的圣诞节被人们重新重视并按照其小说中的仪式过节。

我想,狄更斯应该无愧于伟大作家之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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