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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故宫修文物织绣组「相织相绣」

时间:2023-08-01 09:03:07 来源:搜狐

编者按:国风潮起,如何以服装为载体,助力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面向国际舞台,什么才是真正代表民族身份、彰显国人气度的服饰?即日起,南都、N视频推出“华服新生”系列报道,从文物修复、综艺传播、时尚设计等角度,与各界共话中华传统服饰文化的传承与新生。

“你知道吗?我总是觉得夏天的故宫里面比外面更凉爽些。”陈杨对南都、N视频记者说。身为织绣文物修复师的她,习惯开车去上班,一路上,都市的繁华景色不断后移,这个时代的急躁与喧阗也被越抛越远。直到浓郁的“宫墙红”映入眼帘,陈杨缓步踏进文保科技部的修复室,瞬间就觉得“又安静、又清凉”,好似得到了“净化”。

“入宫”17年来,陈杨从零开始学习文物保护修复,并在织绣文物修复组创建之后担任组长。这个全员为女性、平均年龄不到40岁的团队,一针一线,亲手延续着传世织绣文物的生命,不久前还登上热搜,被网友们形容为“故宫绣娘”。

随着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文化综艺节目《上新了·故宫》等的走红,这些踏实沉定的“守艺人”熨帖了公众的心灵,也牵引着世人更加深入地体会中华传统服饰之美。令陈杨欣慰的是,如今越来越多90后、00后愿意身穿汉服出行,许多新锐的服装设计师也在探索“国潮”,阐释自己眼中的传统风尚,“我觉得特别好!咱们终于可以不追随‘大牌’,而是推崇符合咱们中国传统、东方气韵的服饰,穿出自己的个性。可能不久后的将来,带有中国传统元素的现代服饰,会屹立于世界服饰文化的前沿。”

陈杨。

从零研习织绣修复技艺

陈杨所在的织绣文物保护修复室,平日里安静得像一幅画。5位女修复师,工作时连身姿的移动都少有,各自轻轻缓缓地操作,埋首与文物“交谈”,唯有机械仪器偶尔发出声音。

经纬之间,不知岁月长。

认真回顾起来,陈杨不禁对南都记者感慨道,这种特殊的工作环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塑了自己。

陈杨是“80后”。不同于现在的“佛系”和慢条斯理,2004年,刚从中国戏曲学院戏曲服饰专业毕业时,她觉得自己是一个“急脾气”的女孩。除了故宫博物院,那时的陈杨还去过服装设计公司应聘,但是最终选择了“西三所”——这是故宫博物院文保科技部搬迁之前的办公地,因《我在故宫修文物》的热播而走红。

实际上,跟陈杨同时“入宫”做文物修复的有一批年轻人,他们如今都已在各自的组别成为中坚,但初入行时普遍经历了一个适应过程。陈杨的“不适应”,集中体现在方法论上。她笑着回忆:“刚来故宫的时候我会觉得,为什么有些纺织品缺失的图案不进行复原呢?根据整体纹样的风格,设计图案补在缺失处不就可以了吗?后来才理解,文物的保护与修复,要以尊重历史为前提,坚持‘最小干预’的理念,不得改变文物的历史原貌。我这种‘创意思维’,不能用在文物的复原上。”

尽管有不解,经历过一小段“内心的拉扯”之后,陈杨还是决定为这些“好东西”留下来,并悉心遵循文物修复的理念。她说:“我觉得来到故宫以后,我能看到这么多古代服饰的实物,看到那些特别精美的纹样、在现代服装上完全无法想象到的特殊材质,对我而言,是最大的财富。”

故宫所藏的织绣文物种类繁多,不仅包括服饰、靴鞋袜,还有各种生活用品、装饰品和织绣书画等。在陈杨的印象中,她完整修复的第一件文物是件清代的马鞍垫,也就是皇帝或亲随骑马时,加在马鞍上的软垫,“这件文物送过来的时候,纤维已经遭朽了,里面的丝绵暴露在外面。当时我用传统针线缝合法和补绣技法做了整体加固修复。”

故宫所藏的织绣文物种类繁多,修复手法也不尽相同。(从上至下:修复师王旭、曲婷婷、李鹿、崔筝)

不同的文物和破损程度,对应着不同的修复手法,这里面大有文章,需要慢慢琢磨。在陈杨入职的年代,故宫还没有专门修复织绣文物的科组,于是她借轮岗的机会到处讨教,时而跟书画组的老师学一学用丝织品装裱的手艺,时而去实验室了解一下科学检验。

2007年,陈杨被部门选派参加了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举办的“中意合作纺织品文物保护修复技术培训”,在这次为时7个月的培训中,她开始系统性地学习如何将现代科技与传统技艺相结合,应用于织绣文物的保护修复。为了探究文物的制作技艺,在修复过程中看清复杂的病害成因,用正确手法进行修复,她还向部门申请到江南学习和了解各种工艺技法,比如缂丝、刺绣、织锦等。

2009年,在多方努力之下,故宫博物院文保科技部织绣文物保护修复组正式创建,“专业对口”的陈杨挑起了大梁。2013年,团队招募了第一批应届生。如今的织绣组,是文保科技部里唯一的“全女班”,普遍拥有高学历,有的毕业于北京城市学院,有的毕业于北京服装学院,也有的跨越亚欧大陆,从伦敦艺术学院学成归国。

由于织绣品脆弱、不易保存,她们平时上班都不能佩戴首饰;一些文物看似完好,实则纤维结构已经发脆,可能轻轻一碰就会碎裂,每次洗手之后,修复师们还特别注意做好手部保护,防止由于皮肤粗糙,刮到织物的表层。陈杨说:“我们组的女孩,干活都非常细腻、周到,生活中也比较注意保洁,所以我们的工作室经常被表扬是‘最干净的一个’。”

今年夏天,陈杨和同事们以“故宫绣娘”的称谓登上微博热搜,很多网友表示羡慕,也有人说,“好想跟着学习中国各派刺绣技艺”。其实,据陈杨透露,文物修复师的工作并不轻松,像织绣组这样的,长年陪着需要避光保存的织绣品 “不见天日”,长时间伏案,组里大多数人都有颈椎和腰椎问题。

为健康考虑,如今部门工会还组织大家开展“工间操”,每日定时进行肌肉放松。

探索“360° ”科学修复手段

文物保护修复是“用时间抵抗时间”。

在陈杨和同事们的日常工作中,这一点变得尤为具象,因为一切修复成果都是建立在一针一线的基础上,织补在历史长河中湮灭的岁月,让精美而又脆弱的织品从这一代人手中,尽量没有缺憾地传给下一代。

陈杨向南都记者介绍,织绣类文物的保护修复周期,通常两个月起步,一件织绣品从故宫的库房运到修复室,先要经过查验“伤况”、拍摄记录、科学检测、制定方案、病害绘图、去除不良修复、除尘清洗、准备修复材料等多道工序,才能真正进入到修复阶段;修复材料主要从南京、苏州、杭州采购,也即是清代“江南三织造”的旧地;如若涉及缂丝、织锦等复杂的传统工艺,还会与专业机构合作,请“非遗”传承人和工艺大师助力。

在她看来,这是一个复杂而系统的过程,每个环节都很重要,“我觉得文物保护修复不是以‘效率’取胜,而是以最终的结果取胜,我们的目标是让文物有更好的状态和归宿。”

迄今为止,陈杨经手时间最长的文物是一件乾隆时期的红色缂丝云龙男蟒袍,保护修复历时一年。

这件极尽华丽的戏曲蟒袍,出库时胸前却有一处拳头大的残损,肉眼看上去像是布料缺失,实际上所有纬线都还连在衣身上,向内翻卷藏起。修复时,陈杨拿一根极细的镊子,将这些相互缠绕的乱线一根一根理出来,按原本的织法纵横排位,再用钉线绣法固定,单是修复这么一小块面积,就用了将近两个月。

陈杨正在对乾隆时期的缂丝戏曲蟒袍进行修复。

配合这件蟒袍的保护修复,陈杨等人还专门跑了一趟苏州剧装厂,围绕其制作工艺进行交流和研究,以此来推断文物破损的原因。完成修复之后,考虑到文物的展陈需求,她们又兼顾文物保护的原则及展陈美观度,自行研制了一种专门应用于此类服装的支撑装置,并申请到了实用新型专利和外观设计专利,通过合作厂家做成了成品,应用到这一类的服装的展陈中。

陈杨把这次文物保护中的做法总结为“360° 整体保护理念”——“在对文物进行全方位保护修复的同时,还考虑到后期的预防性保护、运输方式、展览呈现方式等。

“因为文物修复是环环相扣的,只要有一个环节脱扣,整个链条就没有办法连接起来。所以说我们现在是以普遍联系、哲学思辨的理念去修复文物,这样才可以延续文物的寿命。”陈杨对南都记者说,“我们先从这件文物做起,这种以哲学思辨的整体化理念还会被继续应用于每一件织绣文物的保护修复中。”

陈杨介绍,自己的部门还有专门的实验室负责文物的科学检测分析,通过检测分析,一方面是在前期给文物保护修复做准备,比如用X光、质谱仪、红外光谱仪、扫描电镜设备等,对文物的染料成分、纤维材质,以及衣物上的金属线等其他混合材质进行测试,这样才能更加科学地选取修复材料,制定修复方案;到了文物保护修复的中后期,还可以通过检测分析去判定文物所属的年代,提取附着在文物上的历史信息,比如揭示它的拥有者在当时的地位等,反哺于学术研究。

文物修复师使用的检测分析技术。

“慢工出细活”的文物修复师们,其实也在跟时间赛跑。

用陈杨的话说,“待修的文物太多了,工作室里全是待修复的文物。”陈杨告诉南都记者,她们的日常工作可以总体归为三大类:展览性保护修复、抢救性保护修复和研究性保护修复。

“基本上,我们组每年要完成几十件织绣类文物的保护修复和保养工作,平均下来,人均每年得完成10件左右;很多文物的修复耗时两个月以上,所以我们每个人的工作,是满满当当的。”一天从早上8点到夕阳西下,修复师们很少踏出工作室,除非是午餐之后恰好有闲暇,可能会去宫里面看看展览。日复一日的精工细作,成就感源于华服进入展厅,重绽光芒的那一刻。

接受南都记者的采访时,陈杨高兴地说,希望未来还能更多地从中国传统服饰美学、服装设计的角度跟年轻人对话,“毕竟我是80后,对于服饰的理解是停留在我们那个年代的。那么我想了解的是,年轻人对于传统服饰是怎么看的?你们现在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包含传统元素的服饰?我觉得年轻人会有很多新的想法和创意思路,引领咱们中国的服饰继续向前发展进化。”

出品:南都即时

采写:实习生 罗瑾 南都记者 侯婧婧 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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