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爱风尘 似被前缘误「为什么叫卜算子」

卜算子 严蕊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

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又如何住！

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严蕊一生留下来的词仅有三首，《如梦令》 《鹊桥仙》 《卜算子》，其中《卜算子》最为有名。

第一次听到这首词，是在一部电视剧中。《金枝欲孽》结尾时，叛军冲入宫门，斗了半辈子的如妃，明明可以跟着孔武一起逃出皇宫，但她选择了留下来。她自十几岁进宫，在宫里活了半生，斗了半辈子，这里已经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她天性也曾纯良，只是身处皇宫，不得不斗下去。她的无奈，只有孔武懂。她爱他，可是孔武爱的是另一位女子，在艰难的时刻，如妃选择了放手。她站在城楼上轻轻地吟出了一首词：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是啊，谁天生喜欢风尘生活呢?如妃不爱，严蕊也不爱。她们只是被前缘所误，今生才有了太多太多的不得已。

她们没有想过太多，只是想活下去。

严蕊原姓周，字幼芳，是南宋中期女词人。她自小习乐礼诗书，才华过人。善操琴、弈棋、歌舞、丝竹、书画，学识通晓古今。因出身低微，而沦为台州营妓，改名严蕊。她诗词语意清新，闻名四方，不少人不远千里慕名拜访她。

严蕊闻名遐迩，离不开台州知府唐与正。他是一个喜欢诗词的人，在当地听说严蕊才名后，一直想拜访她。一次酒宴，他们相遇。他想试考严蕊，看她是不是徒有虚名。于是，他以“红白桃花”为题，让严蕊填词。严蕊稍微思索，遂作一阕《如梦令》: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

词为桃花而作，却只字未提桃花，并借助《桃花源记》的典故，点出桃花源的故事，实在是一阕好词。

唐与正听完，很是佩服，便赏她两匹细绢，夸她担得起才女的称号。有了唐与正的赏识，严蕊的名气才真正地开始大起来。

谢元卿是唐与正的朋友，他听说了严蕊的大名后，也想见识一下严蕊的才华。七夕时，唐与正举行宴会，便把严蕊召去陪酒。谢元卿借此机会，也给严蕊出了一题。他以七夕为题，以姓氏“谢”为韵，让她填词一首。不待众人举杯欢饮，严蕊已填好一阕《鹊桥仙》：

碧梧初出，桂花才吐，池上水花微谢。穿针人在合欢楼，正月露、玉盘高泻。

蛛忙鹊懒，耕慵织倦，空做古今佳话。人间刚到隔年期，指天上、方才隔夜。

一阕填词，谢元卿也对严蕊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从此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追随严蕊半年之久，直到他家财散尽，才悻悻离去。

人怕出名猪怕壮。人一旦出了名，什么灾事祸事都来了。

严蕊并未犯错，却无形中涉及朝廷的内斗。当时，唐与正所属的永康学派与朱熹的程朱理学派对立。朱熹不喜欢唐与正，几次弹劾都没有成功。当他听说唐与正与严蕊交好时，便找借口诬陷他们二人有苟且之事。

严蕊身为营妓，虽是风尘女子，但只卖艺不卖身。她与唐与正清清白白，并无半点苟且之事。只是空口无凭，这种事又怎能说得清楚。

严蕊被抓进了监狱，关押在台州和绍兴。为了逼她招供，他们对她施以鞭笞，“两月之间，一再杖，几死”。这次被抓的不止严蕊一人，有几位已承受不住酷刑被逼死了。严蕊宁死不肯招供，狱卒见后于心不忍，劝她何必嘴硬。严蕊听完，说： “身为贱妓，纵合与太守有滥，科亦不至死；然是非真伪，岂可妄言以污士大夫，虽死不可诬也。”

严蕊的骨气没有打动朱熹等人的心，却惊动了当朝天子宋孝宗。他认为，朱熹是“秀才争闲气” ，特将他调任，严蕊一事转交岳飞后人岳霖查办。

岳霖秉公办事，还了严蕊清白。当她离开监狱，岳霖问她今后的归宿时，严蕊以词回他《卜算子》，“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

严蕊天生并不喜欢风尘生活。她因事关风化入狱，名声自是更坏了。可她能说什么，谁又会信她，她也只能默默地认了。如今，她沦落风尘，应是前生因缘所致。她身在风尘，心却纯净明亮，并没有就此沉沦。身再无可奈何，心中的净土再明亮，也是不能改变现实的。

“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花落花开早已定好，人的命运也被神君控制在手里。她不能做主，只能俯仰随人，顺其自然。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现在，他问她该何去何从，她只能说，她想脱离这风尘苦海的生活。她不想再重新为妓，即使依旧被权贵者赏识，但她的命运又能平坦多久呢?

“若得山花插花头，莫问奴归处！”如果她也能将山花插满头鬓，嫁得天下普通男子，那便不用再问她归处了，她已是世间最幸福的女子。

听完严蕊这首词，岳霖感动至深，判她从良，满她心愿。

人的一生，终究难以摆脱身份的束缚。《金枝欲孽》中如妃是这样，严蕊更是。若不是世事变迁，历经大风大浪，她们很难从以往的生活中解脱出来。然而，严蕊与如妃不同，如妃必须留在皇宫，继续做她的如妃，严蕊却可以从良，从此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身为普通人，多少人想拼尽全力，摆脱“普通”身份，过上富足的生活。可是，对于富贵的人来说，他们也许富贵，也许拥有名利权力，却更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做一个普通人。

吴敬梓在《儒林外史》中写道： “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星夜赶科场。少年不知愁滋味，老来方知行路难。”

一直以为，人的命运可以掌握在自己手里。可是，当自己身为普通人，“星夜赶科场”时，殊不知，命运早已被欲望掌控。不追逐欲望又如何，毕竟“少年不知愁滋味，老来方知行路难”。

我们终究不爱风尘，却一直被“前缘”所误，直到生命终结。

严蕊后来嫁给皇室宗亲，成了宋宗室的妾。当她出嫁的那一刻，她的头上一定插满了鲜花吧，她也一定过上了期望的幸福生活吧。

“普通人”，对她来说，是太美好的三个字了。